OP1 早晨
- 你藏在我的世界裡 -
巴士緩緩從站口駛出，我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子，旁邊是個挽著半馬尾的女孩。
清晨7點鐘，陽光還是淡淡的。
我很喜歡搭巴士，那大概是我最容易放鬆的時候吧，望著窗外的景色一閃一閃地在眼前劃過，掛著耳機聽著安靜的歌。
昨天是他離開一周年。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什麼特別的儀式，沒有花，沒有文字。
似乎耗盡了力氣也寫不出什麼了，只是一想起他就鼻酸的次數比起平日多很多很多，眼淚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從眼角處掉落，吃的飯沒有平時香，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前方交通燈亮起了紅色，就在我正前方的巴士司機輕踩剎車讓巴士慢慢停下。一整排的摩托車從前方的路口拐來，隨即是絡繹不絕的車輛，穿過大道行駛，與這輛巴士擦肩而過。
太陽這時已經完全升起，暖暖的白光穿過車窗灑在乘客身上，趕走了空調留在皮膚上的冷空氣。
路邊的花草此時隨著微風搖曳。
我想起他說過，樹會說話。
他喜歡牽著我走進後山，把一整個上午或下午留在那整片森林裡，穿梭在裡邊，用相機和輕放在樹干上的手和大自然對話。
所以我收集了好多他閉上眼睛，手扶在粗糙樹皮表面，安靜微笑的瞬間。
有時候還有陽光穿過層層葉子照射在他的側顏。
綠燈了，巴士往前。我身旁那個女孩此時拿起手機，鏡頭直對著前方，把我們眼前繁忙、生氣勃勃的街道景象拍了下來。
真好。我想著，現在好少人會記得記錄下那些每天出現的平凡當下了。
普通的一幅景象一點都不普通。
如果仔細觀察，你可以從中挖掘出無盡的驚喜。
除了與大自然接觸，我和他也喜歡在週末走進老街區，走進那些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裡，用鏡頭捕捉被遺忘的日常。
他特別喜歡街角的老舊理髮店，時常可以看到頭髮斑白的張叔叔幫著另一個年邁的客人剃鬍子；偶爾是看似不安的孩子被父母安撫，坐在高大椅子裡讓他理髮的畫面。
『每個動作和言語背後都有故事。』他說。
只是沒想到，那天我打開門的霎那，所見的景象更是他藏在心底好久的故事的爆發點。
他離去的時候世界彷彿坍塌了。
那時候才知道曾經以為會一直在的人竟可以在最平凡不過的日子消失不見。
並且是突然的就不在了。
沒有提前通知的，沒有鋪墊，沒有心理準備，只留給你措手不及。
那天他的身體被醫務人員帶走，我連最後去擁抱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的雙手似乎失去了功用，我覺得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抓住似的，呆滯地凝望那些穿著白色的人們，束手無策。
後來媽媽來了。她手裡抓著電話，衝進我們家的門，看到我失去生氣的模樣她的眼睛就紅了。然後媽媽抱住了我，在我感覺失去了一切的時候。
我抱著媽媽，緊緊抓著她，不斷問她為什麼。媽媽也哭了。
他究竟是自己痛苦了多久呢？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後來，我再也無法真切回憶自己是怎麼度過那段渾渾噩噩的時光的。
只是清楚自己總算是真正體會到了『無常』兩字。
好友和媽媽用盡了辦法把我的日常填滿。希望能把我用來想念他的時間都填滿。
我在沉寂一段時間後開始繼續上課，搬回家後幾乎是天天與家人一起做飯、吃飯，週末一樣到咖啡館報道打工。還有，帶著他留下的攝影機報名了攝影班。
內心屬於一個人的位置不會變空的。
我在很久之後才接受了生活裡那個再也無法被填補的空洞，因為我終於安慰自己到，我的內心依舊有個永恆的存在。
後來，我發現無論自己走到哪裡都有他。一縷微風、一片落葉、一隻蜜蜂。所有與我接觸的事物裡都有他的影子。那些彷彿都是他要傳達給我的訊息。
那種感覺深深慰籍了我。
我靠在大樹上就像靠在他的肩上；早晨在天台發呆時，他也會出現在遠方晨曦淡出的雲層裡；中午到陳媽媽餐館吃飯那裡依然有他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傍晚從後山走出來總會有一陣風吹來牽起我的頭髮，像他在時經常把玩我的長發一樣。
巴士駛入被兩排大樹圍繞的樹蔭大道，再過不久就到達目的地了。我摘下耳機，準備下站。
抱著一盆植物，我在幾個乘客的目光中下了車。
那盆植物是從實驗室裡帶出來的，從瓶罐裡的小小種子慢慢長大到離開人工養分供應，在椰殼裡自力更生的胡姬花。
那盆植物是從實驗室裡帶出來的，從瓶罐裡的小小種子慢慢長大到離開人工養分供應，在椰殼裡自力更生的胡姬花。
他常說我是個內在與外表不符最佳例子，看似小小柔弱的一個人，其實固執又堅強。
我說，他也一樣，做了任何決定之後就有牛一般的力量去捍衛自己的選擇。
我們其實差不多，互相懂得，這也許是他最後時刻還能那樣了然離開的理由吧。
我怪罪了他好一陣子，才接受他的選擇。
太辛苦了吧，他這個傻瓜。
但他難道不知道嗎？無論他是什麼模樣，都有比他愛自己還要愛他的人啊。
我啊。
墓園很安靜。有幾個人帶著白色的花束走在我前方。
一、二、三...... 我數著腳步，依靠記憶找到了他的名字所刻在的地方。
黑白照片裡他笑容燦爛。
我今天才來看他，是因為去年的今天，他開始以另外一種形式呆在我身邊。
我坐下。把盆栽放在他的前方。
說吧，今天你會以什麼模樣形式出現在我的身旁？
我輕輕問道。
一陣微風吹來，周遭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我笑著任淚滴滑落臉頰。
無論你在哪裡，有一部分的你會永遠活在我的世界裡。
